一个稽查总队长的腐败之路
——省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总队原总队长张凯受贿案纪实
“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发展到今天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每一个共产党员都面临着新的考验。现实生活中已经有一些党员宗旨意识淡薄，同普通群众划等号，甚至贪图享受、腐化堕落。这种现象值得我们党警觉。”
——2012年4月，在“读书月”活动中，时任安徽省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总队总队长的张凯，推荐《论共产党员修养》一书，并这样写道。
“本院认为：被告人张凯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贿赂，共计人民币267.1万元、购物卡5.5万元，为他人谋取利益，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应依法惩处。”
——2014年6月，灵璧县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中，这样写道。
当上局长染指贿赂
“第一次收钱的时候，我也是双手颤抖、心惊肉跳。”
——摘自张凯悔过书
今年57岁的张凯，出生皖北农家， 17岁参军入伍。25年的军旅生涯，培养了张凯豪放不羁说一不二的强硬性格。1999年，正团级的张凯转业来到宣城市，当上宣城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副局长。
“大到卫星火箭，小到针针线线。”有人这样形容质量技术监督局的权利。因为这个局不仅对企业的产品质量具有直接监管权，还是企业获得生产许可证的主管机关。不过，此时的张凯还是一个权利有限的“二把手”，作风上保持“高风亮节”。“刚转业到地方工作，也是艰苦朴素、勤奋上进，不贪不占。”对于此时的自己，张凯在悔过书中这样自我评价。在“二把手”的岗位上干了两年后，张凯被调往黄山，任黄山市质监局局长。坐上“一把手”位子上，张凯渐渐开始喜欢阿谀奉承、小恩小惠，开始收受他人的一包烟、一瓶酒。
林某是张凯的第一个行贿人。这个徽州区一家金属制品厂的老板，因无证生产在2002年被省质监局稽查总队查个正着，罚单内容有“封存钢坯、停止生产、罚款”几项。当时张凯作为本地局长正好在场，便帮着说情，最终把前后两项抹掉只罚款了事。作为局长帮忙说好话，当时也并非想着收钱，但林某怎有不谢之礼？事后，林某送给张4万元现金。送钱后，钱能生安，“打扰”骤少，“去掉例行检查，张凯很少安排人到我公司进行检查。” 林某说。而每逢春节、中秋，林某都会给张凯送去2至3万元的“过节费”。
张凯的屁股坐歪了，心也就更加歪了。在黄山任职期间，张凯并非只收林某的钱。2005年，张凯带执法人员前往黄山市一家啤酒公司检查，发现该公司使用的啤酒瓶是“非B瓶”。国家对B瓶的“耐内压力”等有明确规定。按规定，啤酒瓶需在瓶底上部打上专用标记“B”，以及生产企业标记、生产的年份和季度等标识。而“非B瓶”，极易在夏天发生啤酒瓶“自爆”已被明令禁止。检查后，张凯要求停用整改。而啤酒公司老板沈某并不想更换使用“B瓶”，那样要花不少钱。便来到张凯住处，请求张凯高抬贵手。临走时，将一个装有6万元现金的手提袋留下。“送过礼后，质监部门就不再过问非B瓶的事。”沈某说，“B瓶照用”。
儿子留学企业买单
“国家给予个人的薪酬足够个人和家庭生活的了，但还不满足，甚至想着法子伸手要。不该要的也要，不该占的也占，不该拿的也拿，直至不能自拔，贪得无厌。”
——摘自张凯悔过书
在黄山任职5年后，2006年，已变质的张凯杀了一个回马枪重回宣城，任宣城质监局局长。尽管在这个位子上时间不长，但此时的张凯已开始肆无忌惮地收受贿赂，甚至认为自己帮了忙、办了事，收之无愧收之应得。尤其在逢年过节，对前来敲门的企业老板们几乎来者不拒。2006年中秋节前，收郎溪县一家钢铁公司董事长5000元；2006年中秋节前，收泾县一家铸造公司总经理1万元。此后的7年里，逢年过节，这两位老板从未间断给张凯送礼。
在宣城当局长仅1年3个月，2007年5月，张凯又被重用，来到合肥，当上 “安徽省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总队总队长”,人称“张总”。这个“总”字特别值钱，因为稽查总队对全省生产企业的产品质量具有直接监管职责，“稽查总队长”的职位当然显赫。此时的张凯，管的地盘大了，受贿也随之升级。不仅逢年过节继续收受多名老板进贡，甚至在平日，连个人家庭生活开支，也找老板 “买单”。
2008年，张凯准备送儿子到韩国留学，对于这样一笔家庭重大开支，张凯却并没有打算自掏腰包，而是拿起电话，打给了郎溪一家钢铁公司董事长，要了2万元。除了学费找人“赞助”，出国探望儿子的路费张凯也找人“买单”，买单者是那个第一行贿人徽州金属制品厂的林某，出了6万元。从韩国归来，张凯还要企业老板为自己“接风洗尘”，一条龙服务。“张凯给我打电话说从韩国回来，在浦东机场。我安排驾驶员去接，并在上海一家酒店请他吃饭，饭后送给他1万块钱。” 广德一家铸造公司董事长说。
除了这件大事，就连与家人外出旅游费用这样的小笔日常开支，张凯也会找企业“报销”，找的全是平时在执法检查时被他处罚的无证生产单位。罚或不罚或轻罚，双方都开始来往走动，不打不相识，演出权钱“交易”的好戏。 “2011年中秋节前的一天，张凯给我打电话说要到北京旅游，让赞助费用。我安排人到旅行社付了16000元左右的费用。”这是合肥一家钢铁公司老总。“2011年春节前，张凯给我打电话说想到福建武夷山去玩，到时把费用给解决了。”这一次接到张凯电话的是广德一家金属铸造公司总经理。这个人不仅掏钱还全程陪同，游玩回来，又送给张凯1万块钱，特别贴心。
向被查处企业借钱
“看到很多人发了财，贪占之人不只我一个；经不起金钱的诱惑，最后走向万恶的深渊，走向人民的对立面。”
——摘自张凯悔过书
如果说，儿子上学、外出旅游、给领导送礼等尚属“小钱”；而向被查处的违规企业借钱，张凯则是“狮子大张口”。2008年，省质监局稽查总队接到举报，张凯安排执法队员查处，发现宣城这家金属制品公司无证生产。按照规定，应对不合格产品封存、停止生产并处以罚款。处罚决定没有下来之前，该公司总经理赵甲慌忙赶到合肥，送给张凯几条烟和2万元钱。后在张凯帮忙下，赵甲公司只被处以罚款躲过危机。考虑到企业利润有限，2010年春节后，赵甲决定逢年过节不再给张凯送钱。然而，赵甲没想到，另一场危机很快到来。
2011年3月，张凯安排执法队员前往赵甲另一家新建的钢厂检查。因手续不齐全，赵甲新厂又面临被处罚。不久，赵甲接到张凯电话，张凯以“孩子买房装修”为由，提出借款30万元。赵甲心里清楚这种借款怎么回事，尽管公司资金非常紧张，赵甲还是安排会计汇钱，汇到张凯妻子名下。“我和张凯没有深交，在查处之后一下让我转30万元钱，是变相要钱；没有给手续，也没有约定利息、还款期限或者担保人。虽然原来的钢厂后来取得了生产许可证，但不能保证每次检查产品质量都合格；因为这些原因，不得已给转了这30万元钱。转款手续交到公司财务了，因为公司是股份制，保留手续是为了给其他股东一个说明。”从赵甲的言语中可见，其被“借款”颇感无奈。
张凯的“狮子大张口”并非只有一次。2009年9月，郎溪一家钢结构公司因无证生产被查处，公司法人代表陈乙找到张凯请求照顾，后在张凯帮助下罚款了事。张凯向陈乙提出帮朋友借款25万元。 “当时说是借的，实际是向我索要的，没有出具手续，也没有约定利息、还款期限或者担保人。事后没有要过，也没有指望他能够还。” 陈乙说的和赵甲一样。
除直接收受贿赂、向违规企业“借钱”，张凯还以筹措办公经费为幌子，指使手下的支队长向违规企业索要贿赂。2010年11月，省质监局稽查总队一支队支队长王明杰与二支队队长胡伟等，又查获芜湖市一家钢铁有限公司没有生产许可证。王明杰、胡伟回来向张凯汇报。“张凯就说可以不处罚，向王某筹集一些办公经费。”一支队支队长王明杰说三人一起商量，决定找该厂董事长王某索要5万元经费。不久，王某来到合肥请张凯等三人吃饭，拿出5万元交给王明杰由其保管。对于这5万元的去向，“保管员”王明杰交待：“购买天湖大酒店自助餐券1500元，给张凯自用；2012年暑假，张凯家小孩买笔记本电脑，给张凯1万元；张凯一家三口到韩国，张凯夫妻从韩国回来的来回机票约14000元??”
像王某这样，接到队长们电话要求“帮忙”解决办公经费，在张凯受贿一案中还有多起。可以说，此时的张凯确实走上“拿权换钱”的腐败之路。
收260余万获刑十二年半
“还是陈毅元帅说的好，‘莫伸手，伸手必被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我该受到惩罚的时候了。”
——摘自张凯悔过书
2014年6月3日，张凯受贿一案判决书下达：被告人张凯犯受贿罪，被判有期徒刑12年6个月，剥夺政治权利2年，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二十万元；违法所得人民币267.1万元、购物卡5.5万元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俗话说，挨金似金,挨玉似玉,挨着木匠会拉锯。张凯手下的两名支队长也跟着学会以权谋私。与张凯相比，两名支队长的受贿数额都仅仅只有十多万元，无法与总队长张凯“相媲美”。在张凯落网的第二天，两人均因涉嫌受贿落网，最后，双双被判有期徒刑10年零6个月。
拔出萝卜带出窝泥
“现在我感到非常的痛心、悔恨，不仅个人的一生前途毁于一旦，而且给质监系统带来很大的损失。”
——摘自张凯悔过书。
在稽查总队长张凯的受贿案中，有一名行贿人是芜湖一家钢铁公司董事长王某。2013年5月，因其他行贿案件，王某被办案机关调查。王某交代，其不仅送钱给张凯等三人，还送给省质监局生产许可证审查中心工作人员王海平7万元。由此，省质监系统第四名腐败分子进入检方视野。
2013年5月29日，宿州市桥区检察院将王海平传唤到院。王海平到案后，又牵出其他人，战果进一步扩大：他检举了省经信委非煤矿山办公室主任朱永国、省质监局生产许可证审查中心工作人员江丽娜涉嫌受贿。随后，朱永国、江丽娜两人被检察机关立案侦查。
这边忙审讯，那边忙判决。2014年1月2日，王海平受贿一案有了结果：王海平利用职务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31.5万元，被判有期徒刑7年。相隔三个月，省经信委非煤矿山办公室主任朱永国也得到他的最后归宿：因收受他人财物合计人民币647万余元，为企业或者他人在办理钢产业生产许可证出具产业证明，被判7年。
被检举的省质监局生产许可证审查中心女工作人员江丽娜，也是一条受贿“大鱼”，一人犯了两罪。江丽娜除了在为33家白酒生产企业办理生产许可证过程中，非法收受他人钱财共计人民币262.2万元，构成受贿罪之外，还构成滥用职权罪：在为20家白酒企业办理生产许可证过程中，多次违反程序办证。池州市九华山风景区法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被告人江丽娜有期徒刑7年，并处没收财产50万元；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合并执行有期徒刑7年零6个月，并处没收财产50万元。
质监系统的深挖还远没有结束。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在张凯等三人受贿案中，还有一名共同行贿人——“马鞍山市力生耐磨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赵生根（另案处理）。此人因生产国家明令禁止的“地条钢”发家致富，经常与质监系统打交道。赵生根被调查后供述，不仅向张凯等三人行贿，还曾给马鞍山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支队的二大队长鲁刚、三大队长韩斌送过钱。很快行贿人赵生根因涉嫌犯单位行贿罪，被长丰县检察院监视居住。4天后，这一消息传到韩斌耳朵，而此时的韩斌已担任马鞍山市质量技术监督局雨山分局局长。
韩斌感到大事不妙，而且“不妙的那一刻”迅速到来。当日下午16时许，韩斌发现单位院子里来了几辆检察院的警车，看到检察院工作人员在询问韩斌在哪。随后，韩斌被含山县检察院带走。归案后韩斌、鲁刚受贿案，由马鞍山市花山区法院审理，认定韩斌收受34.5万，判有期徒刑7年，并处没收财产50000元；认定鲁刚收受17.3万，判有期徒刑5年6个月，并处没收财产30000元。
生产地条钢的赵生根，共向质检系统五人行贿 67.2万元，犯下单位行贿罪，经合肥市包河区法院审理，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而其公司“马鞍山市力生耐磨有限公司”，被判处罚金三十万元。
写出预防职务犯罪七条建议
“质监系统预防职务犯罪，必须引起高度重视，否则会给党、国家、人民事业带来重大的损失。”
——摘自张凯“质监系统预防职务犯罪浅见”
归案后的张凯，对其腐败行为进行了深刻反思。这时，张凯才认识到，作为省质监局稽查总队的“一队之长”，理应为安徽经济发展作出贡献，而自己却不拿责任当“使命”，把人民给予的权利拿去交易。其所作所为是在犯罪，应该受到法律制裁。所以在张凯的悔过书落款处，张凯用了这样一个称呼：“一个有罪的人：张凯”。
除了对其行为进行反思，张凯还对整个质量监督系统的预防职务犯罪进行思考，写下了“质监系统预防职务犯罪浅见”。在这份“浅见”中，张凯首先分析了质监系统当前的形势。他写道：“当前，各种矛盾突显，产品质量令人担忧，潜规则普遍存在，给产品质量安全监管提出了更高要求。监管人员的自身安全和风险防控，也给各级组织提出更高的要求，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张凯认为，在质监系统，要重点防控稽查总队、生产许可办公室、特种设备管理处、检测机构等几个易产生腐败的关键风险点。他把自己所属的稽查总队，摆在了第一位。
对于如何防控职务犯罪，张凯提出了七点建议：对处室负责人定期谈话；对业务部门服务过的企业，由纪检部门定期、不定期的进行走访、暗访、问卷调查，掌握实情；狠抓廉政教育，可以请司法部门用实际案例进行教育；把廉政教育和风险防范细化，纳入年终考核的重要内容，有问题的张榜公布；把握一年几个大节的关键点，进行节前教育；每年开展专业法律知识辅导等，关于受贿罪的界定和惩处力度等，要年年讲，警钟长鸣；业务岗位要经常轮换。
在“质监系统预防职务犯罪浅见”的落款处，张凯用了这样一个称呼：“一个有深刻教训的人：张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