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 蝇 记

　　 ——广西宾阳水利局长如此落马

　　任职两年多，敛财560多万元；凡拨款，一律明火执仗，公开索要回扣提成，不给钱不拨款；66次受贿，约四成在办公室交易，住所及其他地方各占三成。这，便是广西宾阳县水利局原局长廖源东的贪腐特点。

　　鲜为人知的是，廖源东的落马，源于其下属的一次猜测。

    7名下属案发

　　2012年6月，宾阳县检察院反贪局在调查一个村集体账目时，有村民举报称该村三年前为了获得国家拨款的人畜饮水工程项目，送给镇水利工程管理所所长罗惠能财物。

　　初查证实，这个叫罗惠能的人，在担任镇水利所长期间，与宾阳县水利局工程师谢伟（另案处理）相互勾结，利用职务便利，与几名中间人一起，操作人畜饮水工程指标，收受七个自然村贿赂款共计18.1万元。此外，还查出罗惠能与该所三名副所长、一名会计一名出纳共同贪污单位公款17.5万元。

　　罗所长落马了，相关人员也被另案处理，按理案件就此终结，没料罗惠能的一句纯粹猜测之言让敏感的检察官记在了心上。那次讯问将近结束时，罗惠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利局下属的那些个水利工程管理站哪家没有“小金库”？难道就我一人腐败，他们就没有啊？办案人员觉得言之有理，开始摸底，结果发现水利站工作人员果然收取设计单位“劳务费”。再从设计单位入手，结果更为惊人，廖源东这个“水苍蝇”进入视线。

　　最先站出来作证的是广西一家设计研究院院长陈某、生产经营部副主任邓某。他们负责设计宾阳县水利工程，告诉办案人员，业主宾阳县水利局长期拖欠大部分建设费用，廖源东就任水利局局长后，该院向其提出清欠要求，廖源东一手答应给钱，一手居然要求给8%的回扣。设计院考虑该项目费用拖欠太久，如果现在要不回来的话就可能一直要不回，成呆账烂账，于是同意廖的要求。经他们讨价还价几进几退，最终设计院同意按照5%比例返还，先后4次将25万元好处费送到廖办。

　　南宁另一家水利设计公司老板罗某则反映，有一次其和廖源东签订设计合同，廖提醒他“得到设计款后要统计好数字，我自己也会记的”。“自己记得”，这什么意思？明摆着要钱。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罗某当即承诺“以后设计款一到账就会提取10%给你”，廖源东当即眉开眼笑特别满意点头说好。2011年7月，罗某收到设计费50万元，不久即提取5万元现金送给廖，后来又送过6.8万元，十分守约。2013年3月，罗某又结算到100多万元，当罗某带着9万元上门时，廖责问：“怎么这么少，是不是算错了？”其实也就少了万把快，但廖却计较得很。罗某只得解释说，因为帮水利局垫支了20多万元的评审费，扣除后便是这个数。廖这才作罢。

　　南宁还有一家设计院计财科科长陆某也证实廖局长要回扣。在设计过程中，廖源东张口就是“10%”。他向院长汇报，院长回复：“既然他都开口要了，就按照他说的标准给。”之后，只要设计费一到账，廖源东就会打电话联系，让他按约送钱。陆某总共分三次送给廖源东好处费共14.5万元。

　　与宾阳县水利局有过13次合作的广西一家水利设计公司负责人张某说的故事与上面如出一辙。2011年底，他找廖源东签拨付报告，廖说：“以后我签字给你们设计费，要按总数的10%返还给我。”他央求能否少给一点，但立即被廖拒绝：“就这样办！要不以后你们可以少做点项目，反正现在来找我的设计单位也不少。”真是皇帝女儿不愁嫁，不怕你不给钱。2012年春节，一批款刚到账，廖源东即打电话追问：“设计款到账了没？到了的话就找时间按约定办，我上南宁。”拿走18万元。以后只要设计费一到账，廖源东就打来电话，说要到南宁来“办事”，无非是专门来拿钱。据张某统计，从2012年春节前至2013年春节后，其先后四次送廖回扣共计40万元。

　　3名亲属的巨额存款

　　虽然四家设计单位出面证明，但要查清廖源东涉嫌受贿的事实，获取其供词是关键的一环。

　　廖源东在调任水利局局长之前，曾在乡镇担任过纪委书记、副书记、镇长、书记等职，而且是南宁市第十三届人大代表。办案人员分析认为，廖源东当局长两年多，符合“贪腐官员到新地方任职头一年安守本份站稳脚跟，第二年开始露出贪婪本性”的特征；其从事过纪检工作的经历，表明其反侦查能力比一般官员要强；其人大代表的身份，意味着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获得南宁市人大常委会许可对其采取强制措施。对其的调查，必须细之又细，慎之又慎。

　　接下来，是调查廖源东的家庭财产、主要社会关系等，结果发现廖源东及其家属名下只有少量银行存款，而且少得有些不正常。办案人员判断，廖源东极有可能以他人名义存款。

　　调查廖源东的主要社会关系，看这些人的银行存款可有异常。果然一查很有收获：廖源东弟弟廖二名下存款305万元、侄子廖三名下存款90万元、妹夫黄大名下存款150万元。廖二只是经营着一个小汽配店，廖三亦是一名普通打工仔，黄大更是一个普通教师，他们哪来这么多钱？这三人名下的存款极有可能是廖源东的。为证实这一推测，办案人员调取三人账户的存取款凭证及存取款视频资料，发现三人的存取款凭证虽然签的是三人名字，但与廖源东的笔迹极为相似。办案人员还调取了最近一个月银行账户ATM存取款视频资料，果然发现了廖源东的身影——他用他弟弟廖二的银行卡在存钱。

　　办案人员决定先来个“敲山震虎，引蛇出洞”。联合纪委一边召开水利局干部职工大会，劝告违纪违法人员主动向纪检、检察机关投案自首；一边找廖源东谈话，希望他认清形势，有所行动。

　　廖源东果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老鼠出洞，张皇失措，先是跑到南宁四处活动，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又找到案件承办人，想通过大笔金钱收买但没得逞。

　　看到廖源东乱了阵脚，是时候出手收网了。2013年5月24日，宾阳县检察院决定对廖源东立案侦查。廖源东被传唤，刚到案，心存侥幸的他企图用装病等方法蒙骗过关，未料办案人员请医疗协作单位派出医生24小时待命，定时帮其检查身体，打破幻想。

　　对廖源东那三名亲友的询问也同时展开，但很不顺利。弟弟廖二一口咬定在其账户里的300多万元是他做汽配生意赚来的；侄子廖三远在广东打工，没能及时找到，办案人员先是通知廖三父亲（廖源东哥）来了解情况，廖三父亲跟办案人员说廖三账户里的将近100万元是他这个作爹的经营水果生意赚到的，用儿子名字存款，与局长弟弟无关；妹夫黄大作为一名教师，虽然其无法说清名下账户150多万元的来源，但对办案人员的询问也是三缄其口，不予正面回答。

　　怎么办？侦查人员开始调整思路从廖源东的性格入手。廖源东这个人，有一个可取之处就是他十分孝顺，是一个孝顺之人，除了赡养自己父母之外，还在生活上照料年事已高的姨妈姨父。原因是廖源东当年从乡下到县城读初中，当时家庭比较因难，在其读书期间得到了在县城居住的姨妈姨父经济上的支持及生活上的照顾。廖源东参加工作后，不但平时经常去看望子女不在身边的姨妈姨父，过节还把他们接到自己家中。

　　亲情，是否可以作为案件的突破口？

　　在接下来的审讯中，办案人员除了适时出示已掌握的证据材料外，还同时告诫廖源东要勇于承担，不要给亲人造成更大的伤害，特别是不能连累帮他存放赃款的亲属。巨大的心理压力， 终于使廖源东在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的第三天彻底放弃抵抗，如实供述。并亲自出面做亲属思想工作，让亲属配合办案机关调查。他的开口，让弟弟廖二也说出了实情：其名下账户300多万元确实为廖源东财产，他只是负责开户，从未使用。水利局相关人员被调查后，廖源东还找到他教他如何应对。

　　侄子廖三被通知从广东赶回来，也向办案人员反映，说他按父亲的要求开户后便把银行卡交给父亲，其父承认该卡由廖源东保管使用。

　　见二位吐实，妹夫黄大最终说了实话廖源东叫其办的银行卡，钱是廖的。

　　除了供述受贿的310万元之外，廖源东还有250多万元的银行存款无法说明合法来源。办案人员转换侦查角度，调查廖源东家庭财产、收入、支出情况。在走访廖源东及其妻曾经工作过的8家单位，调取关于其家庭收入情况的30多份证据材料，翻阅县机关事务管理局300多本记账凭证后，终于查实廖源东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252万多元。

　　30名行贿人的突破

　　在受贿案件当中，行贿人的证言对于证实受贿犯罪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哪怕受贿人交代得再清楚，如果行贿人不予证实，就不能认定受贿犯罪。

　　与其他证人不同，行贿人在受贿案件中存在明显的利害关系，我国司法部门正在逐步加大对行贿犯罪的打击力度，行贿人一旦承认行贿，就有可能被刑法追究，进入“行贿黑名单”。显然，在这种态势下，突破行贿人并不见得比突破受贿人容易。廖源东一共供述了30个行贿人，除了一部分系本地人，很多都在广西内外，远的有北京、湖南、广东等地，近一点的也在广西区内各地市，如果不采取相应策略，按照老办法逐一查找核实，将耗费大量的时间及人力物力，拖延结案时间。

　　如何才能快速找到这些行贿人并让之开口道出实情？办案人员想出了几招：一是借助水利局通知行贿人前来“解决工程问题”；二是先对涉案数额较大的行贿人进行调查，触动其他行贿人；三是对一些顾虑重重的行贿人，通过熟人朋友做其思想工作；四是对不构成行贿罪的行贿人，只要交待清楚即及时兑现政策。此外，还将30名行贿人进行分类，并根据年龄、经历、受教育程度、行贿金额等，为各年龄阶段中的行贿人“量身订做”突破方案。针对不同对像采取不同的思想、心理工作方式，十分奏效，仅用一个多月时间， 30名行贿人便被一一突破。

　　61岁的封某系30名行贿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据其交待，2011年1月左右，他承包了县水利局的一些农村集中供水工程，为给新任局长廖源东好印象以便日后获得关照，在找廖签批工程款时送上5000元。之后的春节和中秋，又送廖源东共3万元。

　　在50到59岁这一年龄段的10个行贿人中，宾阳籍老板胡某行贿的数额最高，29万元。胡某称，其曾向宾阳县水利局供应水泥制品，送了廖源东4万元之后，廖不再为难他，拨款迅速。此外，廖还主动告诉他，只要愿按造价的5%给回扣，可令其 “来个大的” ——中标造价将近700万元的一个节水改造工程。工程到手后，他第一次按约定送廖10万元。第二次又按约定，给廖10万元，因见其比较贪钱，最后又多送了5万元，送了15万元。

　　同是宾阳人的56岁的马某，以22万元的数额稳居行贿“亚军”。据其供述，2012年1月他找廖源东签批工程款，廖便让他“帮找些钱给过年”。知道他收到工程款才有钱后，廖竟然说可以先批他，“急事急办”，他总算在年前给廖“找了”5万元。这年夏天，他又找廖签批工程款，廖又让他得款后“拿些钱给我用”。这次，他又给了廖5万元。第二年，他再次找廖源东签批工程款，廖又说准备过春节了，要用钱的地方比较多，让他得款后拿些钱给他，他又给廖13万元。

　　位于南宁市的51岁的广西一家建筑公司董事长庞某，则以12万元的金额获得行贿“季军”。庞某称，2012年1月，公司获得某水库除险加固工程，不久，廖源东打电话给他“温馨提醒”，说不去找他的话工程会没办法做下去。他听得出，这是廖在敲竹杠要好处。几天后，他送廖6万元。同年10月，廖又打电话给他，说手头有点紧，于是，他又送了6万元。

　　在行贿“3到7万元”这一档，54岁的柳州市一家水电公司董事长卢某最特别，不仅是行贿人中唯一的公职人员，还来自水利系统。据其回忆，2011年8月一天，廖源东打电话给他，说大桥河河道工程要进场施工，必须先支付3万元“征地补偿费用”，否则不拨进场费。卢某遂携上3万元，上门拜访，拿到“入场券”。

　　51岁的广西一家公司总经理韦某最受廖源东刁难。韦某反映，2010－2012年间，公司陆续承接了宾阳县水利工程监理项目。2011年春节前，监理工程师李某向他汇报，称廖源东多次在项目推进会上点名批评公司，其会后打听情况，廖不但不理，还要求公司领导上门解释。韦某说，他宴请了廖又打了几次电话求情，希望能拨钱，但一直到了春节，监理费一毛也没见着。春节过后，韦某带上2000元红包给廖拜年，监理费才开始陆续拨付。年中，按合同约定他应获得40万元左右的监理费，但申请时又被廖拒绝，廖告诉他“这个监理费也不是不能拨，就看你们怎么拿了”，弦外之音特别明显。无奈之下，他只好给廖送去3万元。

　　在40到49岁这一年龄段的6个行贿人中，47岁的宾阳人廖某承包了10多个水利工程项目，送钱也最多：40万元。据其供述，有一次他刚和水利局签完施工合同，廖源东即说这个项目是其指定给他做，需给其10%的好处费。由于该项目利润很低，他表示若按这一标准，除非由他自选项目否则就要亏本。但廖不同意，他只好说等做完看有多少利润再给钱，廖还是不答应，而且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后来，他一直没法从廖那里拿到项目。通过廖姓家族里比较有声望的人讲情后，廖总算“开了恩”又陆续给了他一些项目。但每次廖都会骂他一顿，说他不会做人，破坏游戏规则。

　　在廖源东眼里，他的规则是绝对不能破坏的。果然，2011年中元节左右，廖源东打电话给这个同宗建筑商让他准备10万元，说是送给领导，还说如果不拿，他这个局长就做不了了，那么他以后也就没有工程可做。话已至此真是再无退路，廖某只好送去10万元。到年底，廖又让他准备10万元，说领导来检查工作时用。他说没这么多钱，廖便说如果不拿，以后工程款就别想要。真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只得又送去10万元。此后两次廖源东又以“送钱给领导”为由，从他手上要去共20万元。廖的态度非常坚决，“必须当天要，如果你拿不出来，以后也不用做这行了”。廖某说，他筹到钱送过去时，廖源东还骂他磨磨蹭蹭，边骂边拎钱走人。

　　46岁的建筑商莫某在30名行贿人中是唯一的女性。她想起，2012年自己做某水库除险加固工程时，廖源东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在发票上签字，还说人家工头每个人来都有点意思，她一个女人却既不细心又不体贴，两手空空不懂得做人。因而当她把装有2万元的信封连同发票一起交给廖源东后，廖才大笔一挥签字同意。此后的2012年底，再次出现同样的情节，她急于给工人发工资和过节费，只好用同样的手法送上3万元，廖源东二话没说就签了字。

　　被廖源东教训的行贿人中有许多。一个行贿人说，2011年下半年，他去找廖源东签字要工程款，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并对他说“会做人点、学聪明点”，“学聪明点”的结果就是他把4万元连同发票一起交给廖源东后，终获签批。

　　行贿人施某反映，廖对他的循循善诱是：“你懂不懂游戏规则？人家都是按照4%给的，”就“看你会不会做了”。行贿人蒋某则称，他找廖源东签字转款，被以“工程做得不好”为由拒绝。之后再找，廖则以开会、有事为由拒绝。他向一些同行和朋友打听，得知廖没好处不签字，只得带上装有2万元的信封前往廖办。廖接过后摸了一下信封，什么也没说即在发票上签字。后来，他的工程施工完毕，但廖源东又是“死活卡着不转钱”，他只好又采取同样办法送上2万元才放行。

　　行贿人谭某交待，他帮另一老板疏通关系请廖源东吃饭。结束时，廖直接发问：“初次见面，就这样？”他赶紧向陪同吃饭的同事借了1万元给廖。他承包的工程第一次申请进度款，当时让施工员去办理，施工员回来说廖不肯签字，除非是他去。他去后，廖不高兴地说：“要按游戏规则办事，只要懂做，找我签字也很容易”。每遇签批工程款，就会不断发信息暗示他给好处费。

　　但也有奇迹发生。于其他人而言，与廖源东交往中，44岁的韦某无疑是“赚得最多”的一个。他得到工程进度款后，只用了一些干海味、一包茶叶、一瓶蜂蜜和一个2000元的红包便感谢了廖源东的关照。这在廖的签批生涯中堪称传奇。

　　2013年9月17日，宾阳县检察院反贪局侦查终结此案。2014年2月14日，廖源东被提起公诉。2014年8月12日，法院以受贿罪一审判处廖源东有期徒刑13年，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其有期徒刑4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5年。廖源东没有上诉。

　　由于廖源东供述其所收贿赂均系行贿人主动送来，判决未予认定行贿人所称的被索贿情节。据出庭的检察官解释，由于双方各执一词，在是否索贿的情节证据上存在较大争议，按照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刑诉原则，只能不宜认定为索贿。

　　或许，这正是反腐事业中凾需剔除的一根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