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3日下午，淮南市谢家集区法院门口停了长长的一串出租车，每辆车都是车窗紧闭空无一人。经过的路人不禁纳闷，这正是载客的黄金时段，这些平时视时间为生命的“的哥”们放着生意不做，怎会不约而同跑到这里来？原来，最近淮南“的哥”圈中传出特大新闻，他们的“顶头上司”——淮南市交通管理运输处，以及运管处的头头葛怀虎，今天，在这里被告上了法庭。

　　一

　　法庭里几乎座无虚席，人虽多，但却静的让人窒息。一个声音，缓慢空洞又略带一丝颤抖，从最前端的被告席上传来：“请转达我对运管处全体职工的歉意，由于我没有坚守住底线，缺少智慧和意志力，让运管处和全体职工蒙难，备受耻辱。我对不起大家，我向你们忏悔和请罪，我用我的刑期赎罪，我用天天痛骂自己，用身心煎熬的余生来悔罪。”说话的这位就是葛怀虎，是淮南市原运管处处长兼党委书记，现在他因涉嫌受贿罪、单位受贿罪、滥用职权罪而站在了被告席上。

　　葛怀虎在淮南交通运输业界可谓大名鼎鼎，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就一直在淮南运管处当头，执掌此地，既精明又能干，是个标准的能人，表面上看把这个单位操持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但谁知，早在多年前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单位带上了违法之路。

　　现如今，党员干部犯受贿罪的司空见惯，多大的领导、多高的级别也不稀罕，但像葛怀虎这样，他与他所领导的单位，双双与受贿困绑，一个构成受贿，一个构成单位受贿，至少在安徽还真不多见。什么是单位受贿罪呢？新刑法第387条对此有规定——国家机关、国有公司、企事业单位、人民团体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构成单位受贿罪。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直接责任人员要受到刑罚治裁。

　　葛怀虎所领导的淮南运管处犯下单位行贿罪，简单来说就是以权弄钱、靠车吃车。全淮南市上万台营运车辆，车辆检测完全是属于市场的自由行为，国家规定凡是有资质的企业都可以承接。淮南市运管处作为裁判员，其职能范围、权力边界本是清晰，一份“权力清单”，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早有界定：只能监管不能参与。但葛怀虎却不这么看。他既当裁判员，又想当运动员，眼红这每年数额庞大的年检费，一心想下去捞一瓢饮。2005年他利用运管处职权，下令强制检测，把全市营运车辆强制到一家叫淮田的公司进行检测，并且硬性规定没有经过淮田公司检测的车辆，运管处在年检之时将不予年检。他这边下达了霸王条款，那边即以市运管处下属企业运达中心的名义，与淮田公司签订所谓的“合作协议分成”，硬生生的将检测费的百分之五十吃到了嘴里，从2005年9月至2011年底共从淮田公司收受600余万元。

　　600万的检测费，明账上葛怀虎不可能公开下到腰包，他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了口碑：运管处将这笔钱一部分作为处里全体人员的奖金，每人每月1000元，还有一部分，用来做公款宴请的小金库。每月都发钱，吃喝能报销，这样一来葛怀虎堵住了运管处所有工作人员的嘴，还赢得了单位上下一致啧啧称赞的口碑。直至案发，运管处无一人向上级部门或检察机关主动检举此事。但葛怀虎这个人绝不是“一心为公”，冒风险为单位职工谋福利，在“年检”这场好戏中，他其实是藏有猫腻的。他“独挑大梁”，先后三次从该公司负责人倪某处索要收受现金共计80万元，全部独吞。真可谓是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巨额油水独自昧下，真是“众人皆醉他独醒”。

　　这种既独乐乐又带着众乐乐的感觉很好，葛怀虎经常暗自陶醉在自己的聪明中。到了2007年，他又故伎重演，为了本单位区区小利，利用职权，损害国家大利。这次是“价格调节基金”。淮南市价格基金环节调理办法明确规定，营运车辆按照每月每吨五元，每吨每年60元钱足额收取，如需减免须提出申请且由市控价办和市政府同意才能减免。也就是说市运管处只能收钱没有权利减免。

　　可是葛怀虎却擅做手脚，在2007年到2010年期间减免了淮南市三家运输企业的调节基金。被减免的三家单位“投桃报李”，出一部分钱给运管处花，直接打到葛怀虎指定的几家酒店账上，平时的各种饭局啦，年关的春节晚会啦，都有了着落。这些单位都搞到好处利益均沾，唯独国家受损：葛怀虎的减免共给国家造成损失375万多元。所以葛怀虎利用权利搞钱，还构成了滥用职权罪。

　　一边个人独得大头，一边享受下属膜拜，在聪明人葛怀虎看来，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变出真金白银并中饱私囊，可以变出“员工福利”去深受爱戴，就连单位年底的联欢晚会都可以有人买单。不光葛怀虎沾沾自喜，一些人也存在模糊认识，总认为为单位谋福利，小团体受益，法不责众，不会触犯法律。记者采访中淮南市谢家集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谢强对此说道：作为单位受贿罪，它有一种欺骗性，反正大家都认为是为了单位，有些领导还说为了单位为了集体，我自己担些责任，还是为了大家。这些话摆在桌面上冠冕堂皇，其实有的背后个人捞取了好处。即使个人没有捞取好处，单位受贿也一样构成犯罪，都要追究法律责任。葛怀虎滥用职权，目的也是为单位谋利，个人并没有下腰包，但这是一种滥用职权行为，被称为“不下腰包的腐败”，损害国家利益，照样要司法追究。

　　二

　　“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在葛怀虎大权在握一言九鼎的运管处，为单位、为自己，只要是涉及利益，所谓的行业监管、所谓的制度制约已经统统成了摆设。而葛怀虎的私欲也在逐渐膨胀，胆子益发肥壮。他瞅准了一个机会，决定干把大的。

　　2008年，根据上级部门要求，淮南市“两客一危”车辆统一安装GPS定位系统，这个工作由淮南市运输管理处负责实施。淮南市需安装GPS的车辆约有两万余台，由此可见这是一个数额很大的项目，更是众多商家眼中的香饽饽。葛怀虎完全清楚其中包含的潜在价值，他并没有急于展开招标，他要等一个最能“善解人意”的对象，要其“愿者上钩”。果然，没多久，合肥一家叫“子诚”的信息公司的总经理顾某某敲开了葛怀虎的大门。

　　葛怀虎知道这家公司的实力和规模在省内属于佼佼者，而其总经理顾某某也是业内响当当的女强人，业界老大，几乎抢占了安徽省大半个市场的GPS业务。可是这次，狡猾的葛怀虎决定让这个女人碰一碰钉子，欲擒故纵，先抑后扬。他拒绝了她，甚至连顾某某抛出的种种回报许诺一大把橄榄枝，看都没看一眼。

　　第一次，第二次，直到顾某某第三次来的时候，葛怀虎才把故意放在桌面上的资料递给她，里面全是其他省内省外竞争者的意向方案，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你看看吧，这么多家都来竞争”，其含义不言而喻。而顾某某商海沉浮也不是傻子，当然有备而来。前两次的“闭门羹”让她明白这位葛处长可不是简简单单可以打发的，也许他要的是一份“细水长流不断线”，于是她深思熟虑后决定抛出自己的底牌—— 一份永不过期的持久收益。

　　原来，在其他地市的GPS业务，都是由子诚公司掏钱安设备，设备安装后每年收取服务费。而这次，顾某某决定来个“本末倒置”，只提供GPS的设备和安装，只赚设备钱，设备款由葛怀虎支付给顾某某，而安装好以后，每辆车每年840元的服务费，由葛怀虎收取，切了特大的一块蛋糕给葛怀虎。暗箱里达成的结果，当然令人心花怒放，但葛怀虎考虑明面上每年的服务费自己明目张胆地去收太显眼，还得由子诚公司收取为好。为掩人耳目，他与顾某某商定在淮南成立一家公司，作为顾公司的淮南分公司，专门负责收费。

　　达成了协议，解决了环节上的种种问题，葛怀虎还需面对一件事，那就是高达数百万元的设备费。先行垫付设备款，这在一向习惯有人买单的葛怀虎看来，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他的“聪明”才智再次派上用场。自认为“聪明”的葛怀虎此时已是胸有成竹，他知道只要敢运用手中的权力，那些追逐利润的商人自会送上门来，他需要做的只是待价而沽，愿者上钩。他找到了淮南市人保公司，提出他可以强制必须安装GPS的车辆在人保公司买保险，前提是人保公司必须把GPS的设备费承担下来。人保公司才不是冤大头，经过一番核算，认为有利可图，欣然同意。淮南市谢家集检察院反贪局检察官指出：把车险批给一家保险公司也是利用了车辆的年审权利，你必须到那去投保否则你年审不合格。实质上也是一种滥用职权行为。

　　于是，葛怀虎这前后不花一分钱，每年收取近百万车辆GPS服务费的如意算盘正式打响了。为了把戏做的更逼真，葛怀虎还不忘加上最后一把保险，把自己的收费公司设在了运管处办公的院子里，连水电房租也一并省了，自己藏在幕后，把多年他一个关系特别亲密的同乡巨某某放进这个公司成为法人代表，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转。公司藏在运管处，一方面节约公司运营成本，另一方面可以让来缴费的人有一个错觉，以为这每年的GPS服务费是缴纳给运管处的。就这样，这个名义上合肥子诚公司的淮南代理，不挂牌不做账每年却实际收取近百万元的黑公司，悄悄的开张了。做到这一步，葛怀虎自认是万无一失，可是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深藏在运管处院子里不缴房屋水电的公司，后来成为了破获本案的一条重要线索。

　　据统计，2008年至2013年这四年半的时间里，葛怀虎的利用黑公司共年审车辆3700多台，每次收取服务费840元，累计获取服务费3126480元。葛怀虎于2012年用其中的135万为巨某某在上海购置一处房产，于2011年用其中的79万在合肥以其妻名义购买一套住房及仓储和地下车库。

　　这是葛怀虎受贿的最大一笔，当然，他绝不仅仅只有这一笔。他在运管处把持这么多年，只要能用权力生利，他一桩也不会放过，出租车顶灯广告啦、申办驾校啦、客运公司求关照、保险公司揽保险、巴士公司寻帮助等等，他都在其中伸手，个人总受贿金额达444万多元。

　　三

　　2013年，淮南市谢家集区检察院在查办运管处单位受贿一案时，意外发现了藏在运管处院子里的神秘公司。调查后发现，这家公司不仅不做账无任何业务资料，甚至连门口的牌都没挂。运管处位于交通局旁边一个狭小的院子，每天的工作人员也就是三四十人，居然大家都不知道院子里有这样一家公司存在。怀着疑问，办案人员走进公司，当时只有一个人在屋内，就是巨某某。当办案人员亮明身份以后，巨的神情很紧张，讲话有点结巴，语无伦次，让人怀疑。随即检察官把她带回询问，通过巨某某的交代顺藤摸瓜，最终查出葛怀虎这一宗大额受贿。

　　落网的葛怀虎自恃“聪明”很不好对付。一开始正面接触之时，面对检察官的讯问，他非常傲慢，头昂着，手臂交叉放在胸前，靠在椅子上，“根本就不正视你这个讯问人员，你问他什么，半天他不理你，你要喊他名字，葛怀虎，他就跟刚刚睡醒一样，啊？然后他反问你，你刚刚问什么？”葛怀虎为什么有底气？是因为之前他要巨某某去合肥找顾某某，要其承认服务费是顾在收取，帮他掩盖，企图串供。他还不知道巨某某被检察官带走后，已如实交待了这一切。

　　葛怀虎用这种傲慢态度想激怒审讯人员，一点一点磨时间磨耐心，试图让讯问陷入僵局，用拖延期待转机。这不仅是一场拉锯战，更是一场心理战。不仅如此，他还想出了新招，他突然开口了。

　　但他避而不谈实际问题，谈的最多的是到了运管处工作以后，如何一心扑在工作上，在表功，表明自己无辜，就是说你们检察机关搞错了，实际上他准备误导检方的审讯工作。

　　直到检方把外围调查的一系列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一开始是惊讶，然后是泄气、沮丧，他没想到检方能掌握到那么多，掌握得那么细那么深，觉得抵抗再也没什么意义，最终不得不低头认罪。

　　四

　　2014年10月21日，葛怀虎案一审判决下达。法院认为：初告人葛怀虎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多次非法收受、索取他人财物4441480元，为他人谋取利益，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被告单位淮南市公路运输管理处系国有事业单位，作为行业（下转第19页）（上接第23页）监管单位，非法收受淮田公司贿赂6059261.57元，为淮田公司谋取利益，侵犯了国有单位的廉政制度建设，情节严重；被告人葛怀虎身为淮南市公路运输管理处处长，是该行为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被告单位淮南市公路运输管理处和被告人葛怀虎的行为均已构成单位受贿罪；被告人葛怀虎明知淮南市公路运输管理处没有减免价格调节基金的权力，越权决定减免相关企业应缴纳价调基金，致使公共财产遭受损失1388384.00元，其行为又构成滥用职权罪，被告人葛怀虎一人犯数罪，应数罪并罚。葛怀虎归案后，不仅如实供述司法机关已掌握线索的受贿事实，又如实供述了司法机关尚未掌握的其他受贿犯罪事实，属坦白，依法从轻处罚。

　　于是，一审判处葛怀虎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35万元，追缴个人全部非法所得。此外，淮南市运管处犯单位受贿罪判处罚金60万余元，并没收605万余元违法所得。

　　葛怀虎一案共涉案金额二千七百多万元，共立案查处28人，其中处级人员2名,科级人员12名,检测中心和运输公司等9名行贿人相继落网。波及全市数万余名交通运输从业人员、上万余台营运车辆，涉及客运、货运、公交、维修、驾校培训、出租车等多个行业，对社会造成极大的恶劣影响。

　　反观葛怀虎本人，曾是一名很有前途的干部，从一名教师考上公务员，从秘书到市长热线办公室主任再到淮南市运管处处长，可谓一步一个脚印，曾出版过《市长公开热线》、《和谐运管守则》等行业书籍，其自身能力和业务素养曾经备受好评。采访中运管处干部对其评价：“很有能力，文字功底和语言表达能力都还是很强，平时对人要求的也比较严格，过年过节不要乱收卡啊，现金啊。如果不是到今天到现在出了事了，我们也看不出他的问题”。谢家集检察院反贪局办案检察官李岩也介绍：“他这个人非常聪明，他是从教师一步一步逐步的干上来的，在一个地级市，在地方，能够干上一个县级单位的一把手非常不容易。”所有与葛怀虎接触过共事过的人都对他有一个共同的评价，那就是：这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世间有一句话是专门说给聪明人听的，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说，他的这种聪明用到了正确的地方，可能他还会有成长空间，但是没有用到正确的地方，那就会沦为一个罪人。葛怀虎是令人痛惜的，他在其位，不但未谋其政，而且滥用手中人民赋予他的权力，不仅葬送了自己，还使运管处这样一个重要政府部门陷入危机，在权财中迷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据其本人交代，在担任淮南市运管处处长不久，曾有机会竞选淮南市信访局局长，后因失败产生消极情绪后自暴自弃，认为仕途无望后思想逐步腐化，最终演变到今天的结局。

　　葛怀虎在关押期写了长达14页、对淮南公路运输部门职务犯罪进行分析的“万言书”，不仅忏悔了自己的罪行，还对运管处如何走到今天、存在哪些问题、如何预防整改等方面提出了意见。这不仅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和研究，还被作为预防职务犯罪的典型案例，加以使用。

　　葛怀虎咎由自取，不值得我们同情，但却值得反思。孟德期鸠曾说过，一切有权利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利，有权力的人一直能运用权力一直到有界限的地方。何为界限？就是遵循法律的约束，遵循行业的制度。我们在惊讶葛怀虎敛财手段的同时，无不深深感慨，葛怀虎手中的权力实在太大了，大到可以轻而易举的穿越现有制度的“防线”，为所欲为。2014年，中央巡视组在对江苏的反馈意见中首次提出“能人腐败”一词，葛怀虎可以归于其中，其本质原因还是拥有权力后的自我膨胀和本身品德的不坚定、不自醒、不自爱、不自重。所以在提倡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的同时，更要提倡改革干部选拔任用机制，加强对干部品德的考察，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只有这样才可以提升我们干部的整体素养，把职务犯罪扼杀在摇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