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从检20余年的老检察官，安徽省怀宁县检察院侦监科的老程收到过很多锦旗，但收到被告人的锦旗还是头一回。事情还得从2017年5月的一个早晨说起。8时许，老程一手端着泡好的茶水小酌，一手翻着一份公安机关刚刚送来的卷宗。手指摩挲间，卷宗一页页被翻起，老程的眉头也一点点皱起，他将茶杯放下，仔细审查起来，过了一个多小时，他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就打通了公安机关案件承办人的电话……

　　事实证据都表明妨害公务

　　2016年11月，75岁的被告人陈某甲及其侄子陈某乙因切割邻居潘某家的过道院门，与潘某及其妻子陈某发生纠纷，派出所接警后赶至现场，陈某甲及其侄子不予理睬，继续切割院门，其间，陈某甲还抢走民警小邹手中的执法记录仪摔在地上，并从家中拿出一把尖刀先后两次刺向民警小邹，后被赶到现场的支援民警制伏。在这个案件中，人证物证俱全，妨害公务的罪名认定也很清楚，本不应该牵扯老程的心思，但他还是在给承办人的电话里问了几个问题。

　　“妨害公务的事实很清楚，这个我们不多说，但75岁的老人，按常理是不会那么冲动的，原因在哪？卷宗里没有表述，你清楚吗？”承办人接到电话后说：“老程，我跟你说，这个案子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电话不方便，要不你到我这来？”

　　“好！”答应了一声，老程就带着科里的小刘去了公安局。

　　一道院门引发的纠纷

　　改革开放初期土地划分的时候，根据当时的规定，陈某甲家中土地证上划分的范围并未标注其享有院子的所有权，但按农村约定俗成的规矩，院子的使用权归陈家。而邻居潘某等人认为，这个院子占据了公用地，阻挡了道路出行，与陈某甲商量拆掉院墙，让出道路，商议不成便建起了一道院门，将陈家的院子挡住，阻碍陈家人出行，于是引发了这场纠纷。

　　来到公安局的老程与承办人聊了半个小时，把这个事情快速理了个大概，又带着书记员小刘赶往看守所提讯陈某甲。

　　在车上，他笑着和小刘说：“这样的案件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也对，你觉得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办？”

　　小刘说：“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陈某甲妨害公务这点没有问题，就应该按照法律来办。”

　　“你说得对，法律就是法律，但我们还要看处理之后，邻里纠纷解决了没有，解决不好甚至可能会埋下更大的祸根。”老程说。

　　小刘说：“不会吧？”

　　老程耐心地解释道：“像这种邻里纠纷，如果只是单纯从法理上去解决，很可能导致的情况就是法律上赢了，化解矛盾上却失败了，甚至导致双方当事人矛盾更加升级，因为矛盾的根源没有解决。”

　　小刘似悟非悟，老程也不多说，径直前往看守所。

　　死不认罪的被告人

　　“我没错，我不认罪，院子是我家的，他们在我家院子上修门还不让我拆，还有没有天理！”

　　提讯开始得很不顺利，陈某甲很消瘦，但精神不错。其实我们都知道，所谓“老小孩”，75岁的老人跟小孩子差不多，很多时候道理是很难讲通的。这不，老程刚刚问了一句，他就连比带划地一顿噼里啪啦，反正就是不认罪，大有梁山好汉的架势。

　　“你还有理了？要不是民警小邹闪得快，你是不是还要杀人啊！”老程深知再让他“发挥”下去，这个提讯就可以提前结束了，当即呵斥了一声。

　　“我就是气不过，拿刀只是吓唬人，又不是来真的。”老人小声嘀咕着，这时却像个小媳妇一样。

　　终于可以好好说了，小刘悄悄地给老程竖了一个大拇指。接下来，一个问一个答，对当时的情况进行了确定。本以为这下陈某甲该认罪了吧，可让他签字按手印的时候，他对老程说：“你们说的我都承认，你们让我签字按手印我都照办，但我就是没错，不认罪，我家的院子我是不可能让出来的。”说完就再也不开口了。

　　看守所门口，老程压下心中的无奈对小刘说：“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院墙到底在谁家的地上？

　　“根源还是在这个院墙到底是不是在他家宅基地上？这还得去现场调查。”老程在心里想，于是他叫了一辆车，要到现场去看看。

　　“先到村里。”老程对司机说。到了村里，介绍了自己来意后，村干部不禁对他感慨道：“您说的这个事我们都知道，可农村的事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清楚的，我带您到现场去看看您就知道了。”

　　带着疑惑，老程一行来到冲突现场。

　　陈家的院子东侧就是潘家，院子挡住了潘家的出行，结果在院子前面，潘家又筑起了一道门挡住了陈家的出行，唉，真是“互相伤害”啊！紧接着，老程又询问了陈家人，陈家人拿出了土地证，证明了房屋宅基地的所有权，但院子的所有权却依然无法证明。

　　光看现场是不行了，还得去趟规划部门。

　　于是，老程一行又紧赶着来到当地规划所，通过陈家提供的土地证和规划所的宅基地划分规划，陈家原本的宅基地所有权是明确的，按照农村的习俗，陈家在自己宅基地的延伸范围修建院落是无可厚非的，而且陈家的院墙修建在潘某等人房屋修建之前，并没有阻挡他们的出行道路。弄清楚了这一点，老程觉得有把握让被告人心服口服了。

　　认罪服法和人情练达

　　再次来到看守所，老程将前往陈家的调查结果先对他说了，当说到院墙修建是没有错的时候，老人很激动，一时泪如雨下。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口气出了，老人也就没有脾气了。

　　随后，陈某甲表示拿刀虽然只是吓唬人，但确实是犯法了，他认罪服法，请求从轻处理。听到老人的辩解，老程说：“首先，你这个行为是触犯法律的，无论如何都要受到法律制裁。”听完这话，陈某甲神色黯然。老程看着老人的样子，又接着说：“但是，法律也不是无情的，你是冲动下犯的错，我们会在严格依法、公正办理的前提下酌情考虑。”老人听到这话，眼神一亮，当即要给老程跪下，老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我可受不起您老人家一拜，您啊，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咯！”老人不停地点头，抓着老程的手哽咽道：“领导，我晓得我犯法了，我认罪，我再也不会了。”说完又低下了头。

　　“程科长，要是他还不认罪怎么办？”在回去的路上，小刘问道。“我们搞检察工作，但求无愧于法、无愧于心。”老程笑着说，小刘若有所思。

　　判决后的二三事

　　法院宣判了，陈某甲犯妨害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10个月，缓刑1年，还要在当地接受社区矫正，可谓是情理之中。

　　判决后，有两件事还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是陈某甲来给老程送了两回礼，有自己家产的鸡蛋、山芋粉等等，老程当然不能收；另一个就是陈某甲让村干部送来一面“办案公平为民解忧”的锦旗，老程笑着说：“被告人的锦旗还是头一回收到，这个得珍藏。”

　　案件办完后的一天，老程看见小刘鬼鬼祟祟地在电脑上，不知道记些什么，就偷偷瞧了一眼，顿时嘴里的一口茶都喷了出来。原来小刘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就写了下来。老程不让写，说一个小案件不值得写，小刘却说他写的不是案件，而是一个故事，是一个家长里短却温馨感人的故事；是一个鸡毛蒜皮却彰显公平正义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老程就是怀宁县检察院侦监科科长程方淼。

　　刘节林美琳